【百道网·王振羽专栏】看萧功汉遣词造句谋篇布局，虽自陈并非文科出身，但其文章气势文采铺衍也是非同小可；萧功秦虽然是蒙元史的研究生，但对知识分子的立场角色有着清醒的认知，他甘于边缘化但却有着强烈的入世情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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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写过一篇小文《信阳两棵树》，是关于叶楠与白桦双胞胎兄弟的，叶楠已经驾鹤西去，苍然白发的白桦则仍在沪上安度余年。但得知萧功秦与萧默是亲兄弟，我还真是有点莫名的小小兴奋，这萧家兄弟可也是非等闲人物啊。

《儒家文化的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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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版社：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作者：萧功秦 著

出版时间：2006年06月

坦白地讲，在六朝松下读书的时候，适逢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当时风云激荡，思潮翻飞，萧功秦的名字兀立在张汝伦、谢遐龄、俞吾金等人之间，颇显抢眼而孤独，不仅因为他的名字显得与众不同，更因为他的《儒家文化的困境》是当年王岐山等人编辑的颇具启蒙意义的《走向未来》丛书中之一种，也是哄传一时；后来还有他的《危机中的变革：清末现代化进程中的的激进与保守》，也是我们经常热烈讨论的文本，而他旗帜鲜明地宣称自己为新权威主义者，却又与经常以帝师自命做居高临下状的吴稼祥略有不同。后来从师友闲谈中才大致知道，萧功秦祖籍湖南衡阳，上海工人出身，南京大学历史系研究生，韩儒林的弟子，虽然不在复旦、华东师大任教，但却特立独行，自有主张，也不大苟同他人观点，还是有真学问的云云。但当时兴趣芜杂，也就是随便听听，就过去了。再后来，认真读其《历史的眼睛》，才知道与高尔泰打笔墨官司的萧默却原来是萧功秦的亲哥哥，本名萧功汉啊。先有秦，后有汉，这弟兄两个，怎么汉在先，秦在后啊。别急，容我一一道来。

《历史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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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版社：东方出版中心

作者：萧功秦　著

出版时间：2010年01月

套用惯常说三苏的称谓，要先说“老苏”，虽然“老苏”的名声远在“大苏”之下。我们也先说说“老萧”，也即萧健。萧健生于何时，似有不同说法，有人说是一九零七年，但也有人说是一九一零，总之，他于一九五四年病逝于南京，得年仅仅四十五岁。这些似乎都不怎么重要了，重要的是他的短暂而不无传奇的一生遭逢，颇具代表性。

话说萧健如同当年多数的热血青年一样，自三湘投笔从戎，以身报国。他是黄埔六期，久经阵仗，精于谋划，而立之年不久就荣获少将军衔，而其知遇人物之一则是胡宗南。说到胡宗南，大家知道的是，他对熊向晖的恩遇，他对历史学家郭廷以的慷慨，但他与萧健的关系，知道的人似乎较少。实际上，萧健与众多国军将士一样，烟尘满身，征鞍稍解，便又奔赴内战战场了。看王树增《抗日战争》，会特别感慨一些中国军人的命运吊诡，北洋之后是军阀混战兵连祸结彼此厮杀得天昏地暗，但也有人从旧军队中分道扬镳早早脱身另寻出路，如朱德、彭德怀、贺龙、刘伯承等；也有仍旧在旧军队中城头变幻朝秦暮楚贪恋地位地盘，如孙连仲、石友三、韩复榘、庞炳勋、宋哲元等，当然也有义无反顾最终却遭杀的吉鸿昌、方振武等，而萧健一区区少将，在这样的纷争格斗分化整合中，最高职位是国军30军的参谋长。在他置身华北石家庄清风店战役的前夕，得到老长官胡宗南的庇佑而虎口脱险，而他的军长罗历戎却成了杨罗耿兵团的俘虏，有聂荣臻带领解放军高级将领与罗历戎意态安闲颇显雍容大将缓裘解带之风的历史照片，令人心生感慨。但重整旗鼓的30军又被调至太原前线支援阎锡山与徐向前指挥的部队生死对决，而此时的萧健则与军长大人远在西安，而30军部分军人因与解放军联络起义谋事不密而败露终遭整肃。萧健因不在现场，躲过一劫，但自石家庄到太原又到四川，30军最终投诚解放军，萧健换掉服装成为解放军，时在一九四九年，但马不停蹄，未作喘息，萧健被安置到解放军12军发挥作用，并且渡过鸭绿江，进入朝鲜半岛，据说还参加了上甘岭战役。朝鲜归来，萧健到南京就职，时日不多，就撒手人寰。我们设想，萧健若是没有投诚反正，而是远扬孤岛，他的子女滞留大陆，将会是怎样一番景象；若是子女随同，飘零孤岛，其子女大体上会与白先勇、龙应台、陈履安、郝龙斌等人一样的道路吧。但历史不能假设，他早早去世于1954年，没有经历此后的历次政治运动，而他的子女，也算大体平顺。

萧健服务行伍，辗转不定，其三个儿子分别出生于当时的北平、武汉、西安，也因此缘故，三个儿子在萧氏衡阳大家族中属于功字辈，所以分别唤作萧功平、萧功汉、萧功秦，“秦”在“汉”后，原来如此，与历史有关，更与地域有关。

萧功平考入北京机械学院，一生从事自己的本行当，据后来到家在上海的自己姑妈家长大的萧功秦讲，自己的两个哥哥当年每月都给他寄十元钱，手足情长，令人难忘。萧功平已经去世，具体事迹不祥。

萧功汉，清华大学建筑系毕业，响当当的名牌大学名牌专业，但萧功汉清华大学毕业之后却被分配到新疆伊犁，这样的分配是否与其家庭背景有关？还是热血沸腾响应国家号召的主动选择？相信多少了解当年中国政治氛围的人都不难做出判断，而萧功汉在伊犁工作大概只有两年时间，他所在的工作机构被撤销，萧功汉到伊犁四中做中学老师又心有不甘。此前，看到过凤凰卫视一个报道，西北大学一历史系毕业生，被分配到乌鲁木齐，也是原单位撤销，又被分配到伊犁，大概就是四中做历史教员。造化弄人，一生清白的这位老兄，却飞来横祸，其儿子被人诬告是严重侵害妇幼的元凶而被判刑入狱，但因证据不足被改判死缓最终服刑十五年，儿子蒙受如此不白之冤令这位把名誉子清白视若生命的老兄一夜白头心力交瘁最终抱恨而死。萧功汉当然要幸运得多，因其恩师梁思成先生的引荐，他从伊犁转赴甘肃敦煌，时在1963年，当时在敦煌主掌大局的还是常书鸿。萧功汉作为建筑系毕业的清华学生，在敦煌整整工作生活了十五年，直到一九七八年他重新考研回到北京。我们也许不大关注萧功汉在敦煌十五年学术上的成就，但他出版的《一叶一菩提》却告诉了人们在媒体报道之外甚至是徐迟的报告文学《祁连山下》之外的敦煌往事，其间人事纠葛彼此争斗令人不胜唏嘘。此书出版，尤其是关于美学家高尔泰的章节经多家媒体转载，更是轰动一时，令人瞩目。但萧功汉此书署名萧默，至少没有多少人知道他就是萧功秦的哥哥吧。

《一叶一菩提:我在敦煌十五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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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版社：新星出版社

作者：萧默 著

出版时间：2010年04月

看萧功汉遣词造句谋篇布局，虽自陈并非文科出身，但其文章气势文采铺衍也是非同小可，他的月旦人物他的入世情怀他的知人论世，至少从文字上看来，都是出乎真诚，侠肝义胆，炉火之纯青，决非一日之功。他“押送”常书鸿到敦煌、兰州治病的《祁连山下外篇》简直可以当小说来读，而他对高尔泰出卖朋友的直言不讳和盘托出，既耸动海内外，也彰显出他不吐不快骨鲠在喉的湖南人性格；他对北大历史系毕业却飘零西北边陲甚至苟活异域他乡的雷光汉的惺惺相惜，甚至到了自己的人生尽头仍旧念兹在兹，真是侠义古风热肠古道。萧功汉的文字典雅而又饱含真性情，他讲自己的婚恋往事，对常书鸿小女儿的由衷好感，讲在高尔泰怂恿之下远赴新疆会晤昔日恋人的贵在体验不留遗憾，字里行间都是坦荡磊落光风霁月令人钦敬。远在美国的高尔泰先生一生坎坷饱经忧患，他对萧默的回应文章收录在《草色连云》当中，都是奇特好文章，也都是关乎那个时代知识分子风骨凛凛的生动注脚。萧默生前最后一本书，也许就是《秋风吹不尽》了，这样的文本与高尔泰的《寻找家园》、《草色连云》彼此参照，让我们在遥望敦煌这样的文化圣地之时，联想到萧默笔下常书鸿晚年到敦煌遭遇冷雨的不堪、樊锦诗欺世盗名的张狂、段文杰不无私心的做派，真是令人叹息无语啊。

《百家小集：秋风吹不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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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版社：广东人民出版社

作者：萧默

出版时间：2015年06月

说完“大萧”，应该说到“小萧”了。萧功秦在上海姑妈家长大，但备受两位兄长的呵护。虽然在工厂当工人，但却对历史对知识分子问题乃至对家国命运至为关心的萧功秦，却有着同龄人中难得的远见卓识，他在文革末期居然壮游天下数万里，当然也去了敦煌见到自己的哥哥，他报考南开大学郑天挺的研究生却阴错阳差而到了南京大学，他毕业返沪，醉心于学术，虽然是蒙元史的研究生，但更从宏观处这样中国的命运走向现代化转型，他对世俗化有着惊人的警惕，他对知识分子的立场角色有着清醒的认知，他甘于边缘化但却有着强烈的入世情怀。

看萧家兄弟的旅行文字，颇有意思。两者都不是满足于山水的流连而更多地是知识分子的思想旅行。萧默到印度，研读多少资料，写出了关于印度之行的札记，滚烫心热，让人感怀，而萧功秦不管是在大陆内地的行走还是到美国的考察，更有在台湾的观察，都不是走马观花的流水账的文字。现在在看萧功秦在台湾与台湾学人的接触，与高华共同活动，倾听韦政通的思考，甚至还有他提到诗人洛夫与自己堂哥萧牧的命运无常，很容易让人想起龙应台关于大江大海的文字中写到的自己留在大陆的大哥的命运，萧功秦转引的台湾人对沙祖康的强烈反感，这位声若洪钟自以为真理在手的沙祖康也是萧功秦的南大校友吧？

萧默当年在敦煌，经常去兰州，这个胡宗南当年称雄的地方，但在他笔下很少提到自己的曾经是国民党少将的父亲，而萧功秦则在自己的文章中提到自己的父亲母亲。“三萧”之中，“老萧”壮年而殁，令人叹惋；萧默晚年多病，曾经换肾，以只争朝夕的精神，留下建筑专业之外的文字，令人刮目，他在二零一三年去世了，享年七十三岁；如今只剩下沪上的“小萧”萧功秦了，还保持着旺盛的精力昂扬的心态，据周志兴先生说，萧功秦说电动车要骑到九十六岁呢，而也许在未来的思想史上，留下更多痕迹的就是萧功秦了。

（本文编辑 逐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