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晴舫专栏 大城小事

这些年去到那座城市，便是看见自己喜爱的书店一间间消失。每逢经济不景气，最衰弱的产业会先遭打击，2008年金融危机之后，原本就在网络年代经营不易的书店碰上更艰难的困境。

人们几乎不买书了，逛书店都只是翻翻新书，把书页翻毛了，封面印满带有汗渍的指纹，然后回家上网下单，买省了空间及物流成本的折价书。两年前夏天关门时，巴黎“村声”英文书店(V illageV oiceB ookshop)在门前贴了张公告：“如果你喜欢书店，请你买一本书走。”不仅小型独立书店哀鸿遍野，连大型连锁书店也不支倒地，美国“边界”书店宣布破产，新加坡“叶壹堂”决定休业。继续营业的书店则必须多元化经营，法国“法雅客”(FNAC)贩卖越来越多的电子产品，台湾诚品书店已像是一间大型精品店。

电子化乃时代趋势，纸本面临没落的必然性，纸媒首当其冲，远在书籍出版挣扎求生之前，许多大型报纸集团早已缩编减支、削价出售，甚至应声倒闭。书店对信息流通在今日不再扮演如过往一样重要的角色，没有了书店，人们依然买得到书、读得到书，然而，我们的城市风貌将彻底一去不复返。

人们如何消费，决定一座城市的内容。如果城里每个人都爱喝酒取乐，商人嗅得商机，便纷纷开业贩卖酒精；所有人爱吃水煮鱼，处处皆是水煮鱼餐厅。如何花你辛苦赚来的钱，影响你居住的这座城市。在台湾，很多人喜爱书店的气氛，时常去诚品书店享受书香围绕的美好，不愿意花两百元买一本书，却能在书店设置的美食区花三百元吃碗拉面。当台湾人嫌弃诚品书店越来越不像书店，过度百货化，其实是人们自己的消费习惯牵引了书店的营业思维。

在书店这件事，法国人照例与众不同。远在1981年，法国政府便通过法案禁止书籍折扣竞价，所有书店受到减税保障。法国人说，在这个国家，有两样东西绝不丢弃：面包与书本。“村声”书店关门前夕，老板感叹，如果他们是法文书店，他们的命运肯定大不相同。

需要一间书店，就出钱养这个空间，全城的爱书人都该有此觉悟，拿出酒徒养酒馆的精神，将白花花的银子掷注在自己喜爱的事物上，替城市留一道书店风景，而不要等到一间间书店全变成遗址了，再来怀旧唏嘘不已。

原文标题：胡晴舫专栏：正在消失的书店风景